建武八年,腊月,天气晴朗,寒风凌冽。
皇后、皇妃携带子女入河间,这对河北百姓来说是件希奇事儿,这儿的百姓可以说一辈子未曾见过知府以上的大官。
如今齐国天家人都来了,尽管出行有些不便,却阻拦不住河间百姓吹牛打屁的心理。
一时间酒肆、酒楼人满为患,人人争相言说见过大齐皇后与皇妃,只不过随着空酒坛的堆叠,人数逐渐从四人变为十人,喝至关店时候,齐国皇帝后宫佳丽八千人,每晚要睡一百妃嫔的传言已经成了主流。
“……一百人,某晚上还睡不睡了,就只来回换房间、脱裤子,天亮了都睡不完。
啧!八千,神仙来了也受不住啊……”
啪——
随手将记录传言的折子扔到桌上,吕布捏了捏突突跳动的额角,用手撑着下巴歪在椅子上。
前世今生,各种离谱的、接近真相的传言他都听到过,不少还是以他为主角,却没哪一次如今日这般离谱。
“噗嗤!”
邬箐忍不住笑出声,看自己男人瞪过来的眼神又将笑容收起,忍着笑意,假装正经:“此乃大不敬,陛下何不命人去将造谣之人抓起,杖责一番以儆效尤。”
“少阴阳怪气的。”吕布翻了个白眼,身子往后一靠:“随他们说去,反正又少不了一块肉,若是因为此等言论较真,某这些年算是白活了。”
突的一乐,语气带着些许轻佻:“就这般吧,好歹也说明某之勇猛。”
笑容从女人脸上消去,邬箐白了他一眼:“我看郎君巴不得传言成真才是。”
“嗯……啊?”随口应了一句,吕布猛的抬起头,有些莫名其妙,不知道适才哪句话说错了。
咚咚——
敲门的声音打断了帝后两人的小情趣,邬箐起身走去一旁屏风后面坐下,吕布方才开口:“进。”
宿义推门进来,上前将手中战报放下:“陛下,太原府方面传来捷报。”
吕布视线向下面看了眼,又转头看看屏风那边:“念,简要一些。”
这是不想之后再和皇后说一遍吧。
心中嘀咕一句,宿义点头上前重新拿起:“杜壆将军报,南朝派军援救太原,恰逢兵部侍郎史谷恭劳军,遂用其计,放其先锋入太原府范围,于寿阳东南击溃贼部先锋,以图其后援。”
“其先锋军入杀熊岭待援,贼将种师中率勇士突围被阿里奇部歼灭,先锋种师中被阵斩,余者皆降。”
“杜将军与孙安将军二人欲伏击贼军主力与汾州援军,未曾想二者皆不至,其军聚集威胜军。壬辰日,我军本要再攻太原,斥候侦知贼将姚古、张灏出威胜军。”
“我军与宋军于盘陀以北十里处激战五日,南朝兵马溃败,俘获五千七百宋军,汾州主将张灏被俘,姚古退守隆德府。”
“其后杜将军、孙将军二人以降兵为主,军中精锐皆换宋军装束,惜未能诈开城门,后又令降兵劝降,其军见援兵尽溃,士气低落,杜、孙二位将军遂挥军猛攻太原,先破太原北门,后执知府张孝纯,守将王禀不降,奋战至死。”
“此役我军共损兵六千有余,其中多半乃是降兵,皆攻城时战死,如今太原已入手,杜将军意图于年关前南向收复汾州与威胜军,为来年南下做准备。”
声音停下,宿义抬起头,双眼闪过兴奋之色:“陛下,太原数月之战终于落幕,我等胜了。”
房中有些微的声响从屏风后传出,宿义眼观鼻鼻观心,权当没有听到。
吕布调整下坐姿,呼出一口气:“终于是将太原拿下了,那个王禀确实算是员良将,阻了杜壆数月之久,可惜了……”
宿义嘿嘿一笑,上前将军报重新放下:“就是,要是他降了咱们也好过跟着姓赵的,对了,太原知府张孝纯与汾州那个主将还是父子,杜将军已将其送入真定,由史将军与縻将军看押。”
“就放那吧,看他二人愿降否,好歹也是一方主官,若是降了也能分担些压力。”吕布想了想,低头写了几份文书递给他:“交给李应、房学度,让他二人尽快准备来年攻宋的军队与粮草,开春后即刻南下。”
“喏!”宿义拱手转身出去。
等房门关闭,邬箐从屏风后走出,看眼正坐着思考的男人,款款走来在他面前坐下:“郎君来年还要继续南征?”
“是。”
吕布点点头:“仗打到这份儿上了,总要分出个子卯寅丑,就如他赵宋第一任君主自己说过的‘卧榻之侧,岂容他人鼾睡。’”
用手拍了下扶手,站起身:“某如今也有这般感觉,齐与宋……”,旋过身,弯腰看着女人:“只能有一个。”
“郎君说的是,奴鼎立支持。”俏脸露出笑容,邬箐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。
吕布直起腰,神色不善:“况且某还要与赵宋家那两个无赖父子算算账,整日的说了不算,主意一个接一个,颠东倒西戏耍某玩。”
嘭——
一掌拍在桌面上:“待见了这两个混蛋,某要好好问问他们脑袋里想的都是什么!”
邬箐抿抿嘴:“郎君何必为那等无赖子生气,没得坏了自己心情,要知气大伤肝。”
站起身挽住吕布:“不过这般说来,郎君一走又是好久不得见,最近可要好好陪陪我等几人。”
吕布看她一眼,眉毛一挑,伸手捏下女人下巴:“不是好好陪你?”
邬箐笑着伸手打了他一下:“讨厌,自然是要陪的,不过奴是皇后,也要为后宫的姐妹考虑。”
吕布哈哈大笑一声,在一声惊呼之中伸手将女人抱起:“说的是,征战日久,也该歇息歇息,皇后侍奉皇帝,也是应该的不是?”
“先放奴下来,这里……这里不行。”
接下来,三餐一日的响动让院中的侍卫自发走的远了一些,年轻的武卫曹宁面红耳赤之余,不由自主伸手捏了捏自己腰间的钱袋子。
今日下值去怡红院应该是够了吧……
前次同卫鹤将军去时候见的那个小姐笑起来挺好看的,她应该也喜欢我吧?
嗯,应该。
……
寒风卷动空中白云,将奇形怪状的云团推去天边,任由阳光自高空洒下。
原野上,马尾甩动,黑色的战马嚼着豆饼喷着白气消散在空中,日光拖着人的影子掠过地面,一支三万人的队伍在就地休息,交谈声在这片地方嗡嗡响起,几个将领围绕一圈议论着接下来的路线。
“咱们刚过了抱犊山,前方就是相州地界儿,那地方咱们都熟悉。”
汤怀抱着长枪看着几人:“如今军中粮草不多了,王兄麾下妇孺老人已经不能再缩减粮食配给,不然怕是走不多远就要受寒病倒。”
王善抬头看他一眼,嘀咕一句:“我就说不要带……”
“不带着,那些青壮也不会走。”王贵大嘴一撇,直接出言讥讽:“你老兄是想让这些人抛妻弃子的效忠你啊,也不怕人造反把你剁了。”
王善一挺脖子想说什么,就见岳飞斜眼看过来,一缩头:“老子懒得理你。”
王贵、张显都不屑的撇撇嘴。
“行了,还是先解决粮草问题。”岳飞见王善消停,随即转头看着几人,拿树枝在地上画了个简易的地图:“咱们上面是隆德府,只是西军刚刚战败,姚将军怕是无心搭理咱们,还是去相州吧,之前在高平城中听闻朝廷让九王爷在此募军,咱们带兵投靠,他不会不管,好歹也会将百姓安置下来。”
其余几人相互看看,张用第一个赞同:“就去相州,好久没回家看看了,说不得还能得空回去一趟。”
“说的你家有人似的。”王贵怼他一句,随即也点头:“我也同意去相州,咱们家可是有等着的。”
张用怒目而视,待看到岳飞、张显、汤怀都在点头,随后心平气和下来:“只要去相州就行。”
我不想去啊,又没我什么事儿……
众人之间,王善左看看右看看,心中转着的这句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,可怜一个河东大盗硬生生给逼成了鹌鹑。
“那就这般定了。”岳飞的目光扫过众人,带着笑容:“只是这般走也不知要走到何年何月去,汤兄、张用兄弟,你们两个去相州找一下九王爷,就说咱们愿意全军投靠,还请王爷派人安排。”
汤怀、张用对视一眼,随后点头同意下来。
暖和的冬日下,男女老幼再次被催逼上路,浩浩荡荡的人马犹如蚂蚁过境,在天光下乌泱泱的向着东面远去。
相州。
赵构与耿南仲带人再次日久,征召了不少民间义士,有些一看就不似好人的也被收入军中。
现今这个时候已经不是挑剔的时节,任谁都知道北面的齐国定然会在来年再次南下,多一个人是一个,管他之前是干嘛的,如今愿意从军就是好汉。
下面的人忙活着,赵构自己也没有闲着,相州距离大名府不远,他对自身的安危实在是有些担忧,一面同知相州汪伯彦商议如何防御近在咫尺的大名府军队,一面想着退路,准备随时离开这危如累卵的地方。
这等情况下,他身上的压力自然大增,更别说前段时日接了西面太原府战报,西军大败亏输、种师中战死、姚古溃败至隆德府、太原失陷。
桩桩件件都是让人心惊肉跳的消息,让人如何能在屋中待的住,是以这位九王爷时常在院中、相州街市上散步而行。
也是凑巧,汤怀、张用两人紧赶慢赶来到相州寻他,只是赵构是住汪伯彦府上,这边门房本就因自家郎君是知州用鼻孔看人,如今来了个九王爷更是傲慢的不行,咧着大嘴,眼睛朝天对着两人:“来寻九王爷?可有拜帖?”
汤怀、张用相互看看,前者摇头:“没有。”
“可有引荐?”
“没有。”
“可有银钱?”
“……没有。”
“可是王爷故旧?”
“不是。”
“什么不是你们来做什么?”门房脸色更差,哼了一声,上下打量风尘仆仆的两将,面带嫌弃:“一对土豹子,两个穷酸汉,不知哪里听来的消息就敢来寻九王爷他老人家,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这身行头,给路边乞丐都嫌脏的慌,快走快走,臭赤佬也想见天颜。”
“你!”汤怀伸手一指他,忍着怒气:“老子们为朝廷出力死战,如何是你这等混账所知的,没有我们在战场拼命,你还能在这里站着?早被齐军砍了脑袋当夜壶用。”
那门房也恼,撸起袖子:“哟呵,你小子不走找打呢是吧,想讨你爷爷的抚摸,来,往前凑!”
汤怀还待开口,张用已经是不耐烦,上前一脚正中人的胸口,“哎哟!”一声倒飞出去。
哐——
砸在门上。
张用抽出带着的铁刀扔给汤怀,握着刀鞘走过去:“入娘的,老子今天教训教训你这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儿。”
汤怀赶忙接过来,也不去阻止,只是说了一句:“莫要打死了。”,冷着脸看着张用扬起刀鞘。
“啊!”
“哎哟!”
……
赵构正在院中背着手看着天出神,前方嘈杂的声音猛的将他惊醒,皱皱眉头走出去,还没到门口就见汪府上不少下人赶过去,一圈人堵在前院指指点点,连忙过去:“怎么回事?”
“王爷。”这帮下役见着他连忙行礼,有人指着外面:“有人前来闹事。”
“闹事?”赵构愣了一下,随后反应过来这两字的意思,顿时一阵恼怒,铁青着脸往外走:“我倒要看看谁这般胆大!”
一群围观的人连忙闪开,赵构三步并作两步出去,此时外面已经有不少人在,五个府中的侍卫被人打的躺倒在地,他们前方站着一个面相普通的军汉,手中倒持着长枪对着他们,显然是此人的杰作。
还有一个门房一面叫着“爷爷饶命!”,一边拼命想要逃走,却被一大汉用刀鞘抽的使不出力,只能蜷缩着身子,护着被打的地方哀嚎。
“住手!”
赵构喊了一句,走出来,地上的侍卫见着他出来,连忙挣扎站起,
汤怀见状也不去阻拦,只是将架势一收。
张用也听着喊话,愤愤再次抽了门房一下,“啊!”惨叫声中也住了手,直起腰。
赵构看看五个侍卫,都是些轻伤,再联想汤怀倒持长枪,显然是手下留情,心中怒气去了三分,走上前和颜悦色开口:“看二位穿着,是军中之人,不知为何在此闹事。”
汤怀、张用对视一眼,见前方五个侍卫样子对着人甚是恭敬,心中有了几分猜测,先行了一礼,前者才开口:“我等有要事求见九王爷。”
一指地上痛苦呻吟的管家:“未曾想被这小人阻拦着,又讥讽我等乞丐都不如,我等都是与齐军厮杀过的汉子,受不了这般欺侮,是以冲动了些。”
微微一顿,拱手开口:“观您身形气度不凡,还未请教您是哪位?”
赵构眼睛一亮,瞥一眼地上的门房:“原来是为国出过力的,如此说来这小人当真该打。”,上前一步笑笑:“只我就是九王爷,不知你二人寻我何事?”
汤怀张用大喜,连忙抱拳:“我等奉岳秉义郎之命前来求助。”
赵构笑容微滞。
汤怀只当没看着,继续说着:“我等收服不少义军,能用之兵约有万二之数,只是还带着不少家眷在侧,还望九王爷施以援手,将老弱妇孺接过来。”
“此言当真?”赵构面上笑容重新鲜活起来,急忙上前拉着汤怀绣袍:“果有万二人数之多?”
“不敢欺瞒。”
“好好好,太好了!”
赵构拍手大喜,他正愁军中人数太少,如今又有万多人,顿时感觉安全不少,连忙一挥手叫来后面侍卫,掏出玉牌递过去:“快,持我牌子去找汤知州,让他赶快安排人接收百姓。”
那侍卫点头,连忙转身跑开。
赵构又对着汤怀张显二人笑笑:“我观二位身手不错,不知在军中何职?之前所属谁人?”
张用没敢开口,汤怀连忙低头:“小人原是军中指挥使,随岳飞岳秉义郎一道从军,之前乃是宗泽宗帅麾下。”
“……宗泽。”赵构叹息一声:“我听说过,是个难得的人才,可惜被北贼所害,也是命数不好。”
看汤怀有些伤感,眼珠一转:“既然你等都是宗泽麾下勇士,想必也有些本事,让那岳飞到来之后见我。”
“是。”(本章完)